素色姿态：一挥间

　　一个人对昨天的记忆，也许会长到一生，也许会短暂到一刹那，一挥间。一挥间，挥去了多少前情旧事。风华绝代，都成旧谈，芳草年华，似水流年。许多往事，不思量，自难忘。许多时光，以为一辈子不能忘，却在一挥间风轻云淡，终于忘记了。
　　终于忘记了吗？
　　年龄越长，越喜欢一个人的静了。一些从心底里汩汩流淌出来的文字，像纯净的小溪流，涓涓不息。我极喜爱在一个人的静夜里端坐思索，下笔记录一些小心情小喜悦或者小悲凉。与白天的聒噪和繁华相左，夜是属于我的，只有在这样静的一个人的夜里，我才会袒露真实的情怀，流一些实实在在的眼泪。在白天，我常常会被热腾腾的浮躁裹挟着，愿意不愿意，都被它的热浪推着往前走，内心却又完全丧失了方向感。夜却不同，夜是我的，是我自有的，是属于我的一份小众，夜像一块温润纯净的璞玉，我贴在夜的心中，安稳，踏实，思想熠熠闪光。
　　在我的夜晚有三个月亮，一个在天上，一个在水中，一个在我心里。
　　我在有三个月亮的夜晚用笔写字，内心安静美好。我相信世间每一个女子的心中都驻着一个美玉一般的月亮，它将照亮每个女子的一生。
　　是的。我相信。

　　1、素墨

　　老来多健忘，惟不忘少年。这是我篡改的句子。我一直坚信，一个人的一生，少年，惟有少年时代，是最弥足珍贵的。有一段美好的回忆长伴一生漫漫长路，也该知足了。

　　那一年的夏天，我快十七岁了。瘦，高，素衣，白裙，性格内向，不善言辞。常常一个人守在夜晚的窗前，读诗，写文字，梦想。那一段时间，最常读的诗集有徐志摩，“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我是在梦中，在梦的清波里低洄。”我读徐志摩，被他的文字感动，被他的执着感动，被他的淡淡忧郁感动。我沉迷在其中不能自拔，偶尔会顾影自怜，独自感叹不已。很多的梦想才刚刚开始，很多的愿望才刚刚起航，对人生，我充满太多的期待和希冀，对未来，我怀有太多的热情和剪不断理还乱的迷惘。我是寂寞的，讷讷无言，所有的话都尘封在小小的心里，不与人说。

　　读诗之余，喜欢上了写毛笔字。学写字之前专门去了市中心的工艺美术店，买了最好的羊毫笔，宣纸，字帖。父母亲见我大张旗鼓摆的阵势，自是喜上眉梢，暗地里阿弥陀佛地感谢，我这个身为学生却不务正业整日里读诗听曲儿的人，终于要务正业走正道了。我临摹的是王羲之的字，晚上，很晚了我仍旧不睡，一个人铺开宣纸碾墨摹字，家里的床上，桌上，地上，被我写的一大张一大张的字占满了。我满脑子都是字，醒着是字，睡着是字，如得了魔怔，不舍不弃。我临摹最多的是王羲之的兰亭序，越临越觉得好，蕴含在字中的清越风骨，脱俗姿态，不仅让我痴迷，更让我时时品味，耳清目明。

　　至今回想起来，我总是在问自己，那一段痴迷于学写毛笔字的经历，对我一生的成长意义何在呢？人这一生，是不是有意或者无意，总是会在合适的时间，学习了合适的学问，潜移默化，因而拥有了一颗生而为人必要的心性，并且成长为一个不会偏颇人生大方向的人呢？

　　其实我的毛笔字最终并没有学成，那样的一个年龄，已经脱离了小孩子的懵懂无知，却离顿悟人生真谛还远。刚刚进入了青春敏感躁动的时期，生命，情感，未来，这些东西仿佛是一夜醒来，便一下子扑咧咧而来，快得人来不及细想，来不行细细琢磨，一下子就将一个少年紧紧地包裹住了，心开始莫名悸动。一直到如今，走过人生小半生，经历了太多的事，心累了倦了开始淡然安然了，我才突然发现，悸动这个词形容得真好，真的是悸动啊，青春年少，莫名的慌张，莫名的惊喜，莫名的不安，莫名的若狂或者沮丧，心总是一跳一跳的，悸动着，欢喜着，又夹杂着一点点希望未达后失望的薄凉情绪。此中有真意，说时已惘然，怕是就说的这样的一种青春年少的情绪吧，多么好，多么美，多么让人悸动不已的青春年少啊。这样的年龄这样的心境，我沉默的外表下掩盖的是一颗既落寞又浮躁的心，我终于没有学成毛笔字，是因为我心不静，也是情有可原的吧。但是那一段学习的经历，哪怕是一刻，一瞬，一刹那的安心，也如一滴盛夏里的冰凉入心，如一声悠远漫长的暮鼓晨钟，如一方周正刚阿的镇纸，将我的浮躁与不静沉沉地压住，让我在青春的浮躁冲动之中有了入世外桃源般的心境清明。动若脱兔，静如处子，一张一弛，融会贯通，正是在这充溢在青春岁月中的心静清明的熏陶下，我的青春才不会太过无羁，才不会太过闲散，我的成长轨迹才没有离正题太远。

　　临摹王羲之的字自觉差不多了，自作主张随笔写的字是“岁月”，写得最好的两个字也是“岁月”。至今也弄不明白我为什么偏偏对两个字情有独钟。记得曾写过一个大大的横幅，上面赫然就是“岁月”二字，端端正正地挂在书桌的上方，挂了许多年，纸张都泛黄了，一直到有一年搬家，不小心弄丢了为止。

　　人生，岁月，远方有多远，我离想要的幸福有多远，我一直没有参透，一直没有找到答案。我还在一直寻找下去。灯伴书香海升月，素纸笔墨画袭人。纸素，墨香，执念，一个人，一个字，一身风骨岸然。一辈子，便是如此了吧。

　　
　　2、画竹


　　学画的经历在学写毛笔字之后，十八九岁的年纪吧。家里有了笔墨纸砚，就有了真正的书香氛围。因为喜好读书，知道了梅兰竹菊四君子，自小又心性清高，不与俗物结交。因此一开始画画，自然就选择了画竹。

　　初时画竹，总是慌张不得法。那些年过年家里实行张贴年画，别人家图个喜兴，一般都买福娃鲤鱼之类的画，我偏爱买竹，细长的四幅，并排挂在墙上，我微微昂起头与竹对视交流，竹渐入心，睁眼闭眼，竹自在心中。有一日提起笔来，竟然无师自通一气呵成地画出一支竹来，细长笔直，节节孤绝，待画毕搁笔，我竟半天无语，自被感动了。

　　记得那是一个寂静的夜晚，风清人静，我与我的竹，默然相守在夜的深处，不觉冷清，不觉寂寞，天上一轮明月，清清地照着我和我的竹，竹不语，自有万千词语在竹中，我不语，自有万千词语在心中。眼睛却起雾般地潮湿了。

　　那时的我是多么的年轻啊，年轻的身体和年轻的心不染一丝风尘，孤僻，清高，倔强，不低头，不媚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孤单寂寞又绝不入俗流的心飞扬着，渴望遇到真正的知音。那一个夜晚，我守着我的竹，夜色阑珊，天空是幽深静止的深蓝，我的心中被一阵一阵涌过的感动覆盖。这是一支多么美好的竹，你看它的枝干，那样的笔直，它的叶片，那样的不偏不倚，笔墨点画处，只要用心，寥寥几下，竹的风骨自显。在这样一个充满探寻的年纪，在这样一个宁静安逸的夜晚，我与竹的相遇，算是巧合呢还是命中注定的遇见？

　　疑似梦又绝不是梦。那天晚上，十八九岁的我与我的竹，共同守着夜，守着一场永不会重现的梦境，直到白昼到来。

　　盘古开天地，天地分两界，从此上下清明。一个人从混沌至清明也许需要一生的时间，也许只是一瞬。这就像人练功夫，有的人天资聪慧，很快就悟了，小小年纪就练成了绝世武功，有的人却穷其一生也参不透武学真谛，终其老也不过在下三游花拳绣腿的功夫中徘徊不前。我一直相信缘，相信一个人的信念，执着，幸福，都是心中的感觉，有缘自然好，无缘也不能强求。人生苦海，参透了便是有缘，参不透便是无缘，谁也帮不了谁。北方无竹，此后经年，我与我的竹常常在梦中相见，在梦中心思交合。我常常感谢与竹相遇的那个夜晚，我常常想，在没有与竹遇见时，我是迷茫的，我的世界一片黑暗，我踯躅着向前，却又常常找不到前行的方向。可是，在黑暗中，我的竹出现了，它与天上的月亮星星一样，成为我脑海中一种固执的意象，遇见竹，就如遇见天空中一颗最明亮的星星，我的心在刹那之间，变得安定，清晰，饱满，祥和。

　　心中的力量可以战胜一切的虚妄。邪恶。孤单。随波逐流。当我一次次与我的竹对话交流时，我一次次更加坚定了这样的思想。并不是人人的心中都会有这样的一支竹的，也并不是人人都会从一支竹身上学到很多。因此每一个灵光闪现的瞬间都是弥足珍贵的，功夫在诗外，思想的光华如此珍贵，就在于它的可遇不可求，在于它的永不重回。

　　而今的我常常站在岁月的风口浪尖悠然回首，对命运深深的俯首感恩。感谢命运，让我活过一生，感谢命运，给我这样多的经历和体会，这份感谢，随着年龄的增长历久弥新，永不消退。


　　3、致爱丽丝


　　二十一二岁时，突然喜欢上了钢琴曲。

　　说不上为什么，就是喜欢它的琴弦弹出的忧伤清越的调子，常常的，听着，心就会被拨弄的一上一下地起伏着，一忽儿像浮在海面，一忽儿又像沉于海底。人生的海，情感的海，我沉浮着起落着，追浪逐波，顺流而下，逆流而上，弦音或曾曾或铿铿，像一首缠绵悱恻的长诗，伴我左右。

　　音乐是疗伤的良药。每一次，当我受到伤害时，在我痛苦难耐时，在我迷茫消沉时，我就会把自己关在一个屋子里，放一张钢琴曲的碟片，听一听致爱丽丝。　　
　　一个人在一个安静的屋子里，微闭着眼睛，耳畔是琴曲的漫卷云舒，我像游在了音乐的海面上，一叶孤帆带我远游，渡我，到海的对岸。

　　那时，我早已将诗经里喜欢的句子读了上百遍。将仲子兮，无踰我里，无折我树杞。将仲子兮，无踰我墙，无折我树桑。将仲子兮，无踰我园，无折我树檀。我受到的伤害，对人生的不解，对世道的薄凉的感受常常让我手足无措，我不肯认输，我的倔强和坚持有一半是出于个性，有一半是出于无奈，我固守着心中的最后净土不肯放手，仰天长叹，无逾我里，无逾我墙，无逾我园。世事不会为我改变，猝不及防的改变防不胜防，我只能在心中筑起一道高高的坚硬的墙，把心中最柔软最美好的那一部分保护起来，包裹起来，养护起来，固执着不愿将最后的美好遗弃。

　　可是，我的心墙竟然是被我筑的越来越厚了。像一只辛苦的蚕，我在作茧自缚，演戏给自己看，也演戏给别人看。渐渐的，很多时候，我竟然搞不清楚真实和虚妄的自己了，真作假时假亦真，假作真时真亦假，生活就是一个这样厉害的大染缸，再厉害的角儿，也逃脱不了染缸的浸染改变。那是一种彻头彻尾的改变，失却了做人的意义，丢失了做人的本分，没有了人生的方向，浑浑噩噩，我再也找不回人之初的自己了。

　　我迷失了。在人生的路上，我把自己丢了。

　　可是，我还记得听致爱丽丝。一次次，当这支钢琴曲在静谧的黑夜中欢悦地响起，当它的每一个精灵一般的音符欢快地，轻盈地，美妙地，爱怜地，轻轻钻进我的耳膜时，我的被茧壳包裹的心即刻就被撕开了一道小缝隙，美好的柔软的感觉如柔丝般将我轻轻触碰唤醒，我的心随着音乐的节拍跳跃舞蹈，迷醉，膨胀，感动，世界如一幅画，又一次在我面前展开云淡风轻的画卷。

　　多少年了，忧伤一直是我的特质。我孤单，寂寞，寡言，深居简出，甚至交友甚少，因为我对生活的这个世界怀着猜疑的目光，我对它不够信任。我目光肤浅却随意安然地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中，眼界不开阔，心思不博大，将一点点小小的伤害无限地放大，伤害将真纯的光芒掩盖，将真心掩盖。我不媚俗，不浮夸，不张扬，不言不语，谨慎地固守着自以为是的那份执着，却又因了固守的这份执着错过了与许多可以和自己应和的心灵的结识，错过了人生许多更美好的景象。致爱丽丝，你听，那扣人心弦的弦音，那通篇弥漫的少女的美好情怀，那种真纯的快乐，我真的要将它们丢失了吗？丢失了它们，我的心中是轻松了还是有了更深的痛？

　　答案不言自明。致爱丽丝，如果要用一种色彩来描绘致爱丽丝，它在我的心中是一抹明丽的蓝，与天空一样湛蓝透亮，水洗般，干净，透明，不染尘埃。忙碌的生活中，致爱丽丝犹如置于圣殿上的音乐，与我的快乐和忧伤相伴，与我不与人说的心事相伴，与我的人生执念并行，如盛开的莲花，悬于我人生的苦海长岸。

　　摊开手掌，十几年的拼搏苦争，换来的并不是粮满仓谷满斗，年轻时候的那种不服气，那种执着的不舍，那种时时对造物主安排的不满和无奈，此刻，怀着一颗不再年轻的心，在寂静的屋里，听着几百年仍然年轻的致爱丽丝，一切的怨气和不满都淡然了。时光仿佛倒流，一切恍如昨天，可一切都已改变，忧伤仍在，可忧伤的本质早已不同，心犹在梦犹在，而我，永远都愿意做少女爱丽丝，欢快的，朝着未来走去。

　　每当我觉得疲累不堪时，每当我觉得我的灵魂需要救赎时，每当我想从繁杂的生活中逃离时，医我的良药就是这只钢琴曲——致爱丽丝。我会避开所有的人，在寂静的深夜，在空无一人的屋子里，放一张碟片，听一听致爱丽丝。

　　就那样静静的，随着音乐起伏跌宕，心海莲花，一个人在安静的屋子里，微闭着眼睛，耳畔是琴曲的漫卷云舒，我像游在了音乐的海面上，一叶孤帆带我远游，渡我，到海的对岸，到人生的对岸，到我自己的对岸。

　
　　4、盛夏的果实


　　第一次听莫文蔚的歌，是《盛夏的果实》。那一天走在街上，从街角的一家音乐屋里传出来这支歌，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她，不空灵，不虚幻，亲切真实。心里很惊异这个看上去活力四射又风情万种的女人，竟然会唱出这样一种理智又倔强的调子。买下碟拿回去听，在很深的夜晚，一个人，一遍一遍。心里想，世间有多少女子都犹如一枚盛夏的果实，从开花到结果，轰轰烈烈的，最后却不得不脱离枝头。放手，需要一颗多么坚强，勇敢，从容的心。从最高的枝头离开，不伤心，看淡，独在一隅淡吟浅唱。这样想着，黑夜里，我仿佛看见一个温暖明亮的女子，隐忍着自己的悲伤，从容地唱歌，唱着爱情的空欢喜。

　　一整夜都在听着这首歌。怀着一种亲近了解的心情。

　　也许放弃，才能靠近你。不再见你，你才会把我想起。时间累积，这盛夏的果实，回忆里寂寞的香气。我要试着离开你，不要再想你，虽然这并不是我本意。不要刻意说你还爱我，当看尽潮起潮落，只要你记得我。其实不用说什么才能离开我，起码那些经过属于我。时间累积，这盛夏的果实，回忆里爱情的香气。我以为不露痕迹，思念却溢满，或许这代表我的心。

　　无疑这是一个冷静与智慧并存的女子，大智若愚，让我钦佩不已。之前一直以为被爱伤透了心的女人该是悲哀决绝的，孤独，冷漠，幽怨。可莫文蔚让我改变了这种看法。她用她甚至带点无所谓的声调描绘着这样一个如爱情一般美好的女子，从爱情身边走过，爱情像一只抓不住的蝴蝶，像一枚高悬于爱情枝头的盛夏的果实，既然不能攀在爱情的高枝上，那么就离开，留下一树的香气。

　　说到爱情的纯美，我一直喜欢席慕容对爱情唯美的描绘。初读席慕容，是她的《七里香》，后来又读到《无怨的青春》，心里喜欢的不得了。现在经历了小半生返回头再看，仍旧能读出诗中弥漫的爱情的香气，仍旧被一再感动。席慕容说，爱的筵席，是令人日渐消瘦的心事，是举箸前莫名的伤悲，是记忆里一场不散的筵席，是不能饮不可饮也要拼却的一醉。她还说，如果你在年轻的时候爱上了一个人，请你一定要温柔地对待他，不管你们相爱的时间有多长或多短，若你们能始终温柔地相待，那么，所有的时刻都将是一种无瑕的美丽。若不得不分离，也要好好地说声再见，也要在心里存着感谢。这些话真好，与尘世的俗正好相反，爱情本就是一场盛夏的开放，如果让我用尘世换爱情，那么我宁愿用我的一生换一场感天动地的爱情，永不后悔。

　　那以后再逛音像店，总会刻意地看看莫文蔚，喜欢上了这个女人，觉得她就像蜗居在我心角的另一个自己，带着一点倔强，一点绝然，却又对生活绝对不离不弃。世上有多少人被爱情伤了心，带着曾经沧海的心事，厌倦，背离，看透，绝交，恨。可是莫文蔚绝不。世上有多少人叹息，生活多么没有意思，这样的人一定没有真的爱过。如果爱过，他就该知道，拥有一份爱情的回忆，沉醉一生的，一定是一颗幸福丰满的心。


　　5、成全


　　喜欢刘若英。我们很相似，有时候会想，我是她的影子，共同怀着一颗纯白的心，在世界游走，坦荡，真情，自我，薄凉。刘若英唱成全，她说，不为了勉强可笑的尊严，所有的悲伤都丢在分手那天。未必永远才算爱的完全，一个人的成全好过三个人的纠结。成全了你的潇洒和冒险，成全了我的碧海蓝天。

　　拥有是爱，放手也是爱。相守是爱，相忘于江湖更是爱。世间爱的种种，并不是可以全部按照常理出牌，爱情的牌局，从来就没有定式。我的朋友小慧，就是这样一个懂得成全的女子，她不止一次面临三个人的局面，学生时代时，二十四五岁时，二十七八岁时。一共三次，第一次，她也流泪，也闹，第二次好些，第三次，她已经很淡然了，说声再见，转身，走开。她在三十二岁时将自己嫁掉，嫁给了一个背景一般，品行端正，很爱很爱她的男人。我有时候会心疼地看着小慧，小慧却看得开，她对我说，蓝，你知道吗，对一个女子来说，安静稳定的一生多么重要。如果不能够确定自己能不能抓住更大的幸福，那么就退而求其次吧，成全他，给他更大的自由，而自己去过平静，稳顺，安然的生活，也好。小慧嫁人的前一天，那一个四月天，我和小慧并肩走在杨柳依依的小街上，傍晚的夜宁静淡然，我们手挽着手，天大地大，荏苒在衣，我看着身边这个身材弱小却内心强大的女子，突然间就有了云淡风轻的感觉。

　　有时候会在一个人的路上听刘若英的成全，一路走一路听，再漫长的路也短了，音乐像夜幕下开放的蔷薇花朵，灿然，微香，沁入心扉。走着走着一下子明白了，成全的爱不孤单，超越了爱的本相，给自己碧海蓝天，这样的爱不是负担，是难得的心安。也试过在深夜听刘若英的成全，一遍一遍，脑子里会有一个电影的画面，一个女子，放手，成全，离开，没有恨，只有爱，大爱无言。　　

　　还看过一个故事。很多年前，一个女子爱上了一个男子，两个人相跟着干革命。一次战斗，女人受伤，男人被捕，后脱险。女人在乡下养伤，很久，伤好后找不到部队，更找不到他，以为他战死了。他却没死，此后又经过几次大的战斗，男人英勇刚烈，多次立功，从团长做到师长做到司令员。无限风光，却还是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当初的她，一直没有她的消息，也多次派人找她，都是无功而返。那个年代太动荡了。他以为她死了，一个堂堂大男人，也为这个想法伤心得掉了眼泪。可伤心归伤心，日子还得过。解放了，他又娶妻，生子，生活在大城市，官越做越大，日子越过越好。但他还是会想她，想她如果活着那该多好。有一年，他去到当年战斗过的地方调研，却发现她真的还活着，在乡下，过着苦日子。他急迫迫地去看她，一刻都不能耽搁。远远的，真的看到她了，衰老，伤残，贫困，木讷不成言。这还是当年那个纯真如小燕子一般的她吗？他立即泪蒙双眼，内心疼如万剑穿过，握着她的手哽咽不能言。说什么呢，安慰，愧疚，怜惜，说什么都是那么多余，说什么都不能弥补他内心对她的亏欠，一辈子的亏欠。他想，不论她向他提出任何要求，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她，哪怕她要他带她走，他也会满足她。可是她竟然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上上下下认真打量着他，不放过任何一点，直到将他全身看了个遍，才嘴角牵牵，幸福地笑了。她说，这么多年了，她没有一天不再想他，想他是不是还活着，如果活着，生活的好不好，现在终于看见他了，他还是那样好，她心里终于踏实了。她拿出积攒下的几个钱，给他做他最爱吃的饭菜，吃好喝好，没有向他提出任何要求，就放他走了。在他有生之年，她再也没有来见过他。一直到他去世，她才手捏着登有讣告的报纸，翻山越岭，步行，坐马车，再步行，再换乘汽车，火车，整整三天三夜不休不眠，赶来向他做最后的告别，扑在他的遗像前，极力压抑的哭声撕扯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的心肺。他的妻子儿女都以为这下子她一定会提出要求了，毕竟，她才是他的发妻。她却没有。一场感天动地的哭声过后，她仿佛将几十年来郁结在心里的爱恨都释放出来了，擦擦泪，她蹒跚着转身离去，没有留下一语。

　　我是眼角湿湿地读完这篇文字的。我愿意为这样的浸满感情的文字落泪。这样脱离了低级趣味，这样干净的一尘不染，这样的清澈的爱的真情，如空谷回声，如啾啾鸟鸣，如雨后的草木清新，如山崖里的野花温暖，如寂寂大地，博，大，美而静好。

　　真的。如果不能爱，那就成全吧。虽然成全的爱有些像夏日过后的秋，一阵凉风，满地金黄，但片片金黄中折射出的人性的至美，那种侵孕着忧伤的美丽，仍旧会将一个人孤单的长路温暖。这样的一种爱，尽管不完美，却百分百值得我们用一辈子的生命去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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