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回“福尔摩斯”

trefoil · 发表于 2010-6-11 02:00:22

??教书很难――又要做戏，又要做人。
?　　　　　　　　　　　　　　　　　?——张爱玲
??
??教书虽然繁琐，但还能应付得来。最怕的便是发生乌七八糟的事儿，好比狗啃刺猬——无从下嘴。一个字，烦！
??好不容易熬到了周末放学铃响，赶紧地排好队伍送学生出去。刚转回教室喘口气，酷似《大长今》中的连生的小乙红着眼憋着泪抿着小嘴，在奶奶的扯引下来到身旁。原来小姑娘午饭过后回到教室发现自己的计算器没了。我帮她再翻了遍书包没有，不免有些气急。这小姑娘的性子也忒蔫了。没了这么个大物事也不跟我吱一声，如今学生都放了，只有几个值日生还在，教我如何给她找出来？
??旁边小雯插嘴，说是中午回教室值日的时候，小乙的同桌小建嚷嚷谁看到小乙的计算器了？心咯噔一下，中午两个学生回家吃饭，其余学生跟我进食堂，只有小建的爷爷送饭到教室里来吃，论作案机会，小建的嫌疑最大。
??再细细听了几个值日生的补充描述，心中的疑云越发重了。小建是个调皮捣蛋的孩子，不久前曾经犯过挑唆同学犯错后又向老师打小报告的错误，这次会不会又是他干的呢？他的父母都是中学老师，知书达理之人，思虑再三，还是决定跟他的家长联系，争取他们的配合。
??电话过去，中学老师真是辛苦，小建的母亲正在监考，听了我的一番话，只怕又是着急又是生气，答应晚上回去问了再给我答复。忐忑地挂了电话，只盼这计算器能有个着落，事情就这么解决了。可等到晚上十点半，电话铃也没有响起。事情怕没有这么简单了，我苦笑着。
??周日正赖床上睡午觉，四点半，小建的母亲来电话了，告知我虽然夫妻齐上阵，威逼利诱手段全施，却仍然一无所获。不是他又会是谁？嘴上答应着，心里还是存了七八分的怀疑，决定周一去好好地查一查。
??今早来到教室，第一眼便是看小建的脸色，胖嘟嘟的圆脸上苍白没有血色，只怕这两天的日子不好过。心里有些愧，更有些恼。这孩子的嘴还真硬，这么逼着了居然还套不出话来。
??把他和几个有些知情的孩子分别叫到门外细细盘问，小乙是在去吃饭前把计算器放进桌肚的，回来时教室里只有几个值日生和小建在，期间小建一直没有离开过位置。不是他是谁？我更肯定了心中的答案，对小建的脸色也阴了几分。可他一口咬定不是自己。
??其他同学大多还不知情，咿呀哇啦地读着书。马上要上课了，不耐烦地挥挥手让他们回座位。赶紧准备第一节课，时不时地瞄瞄小建的脸色，总想从中寻出什么破绽来，不论是他，还是我，这节课上得都心不在焉。
??一下课，跟数学老师打了个招呼，以帮我捧作业为由，把小建请到了办公室，不信撬不开你这张硬嘴！拉过同事的凳子，摆出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坐。”“不。”“没关系，坐吧，咱们好好聊聊。”“不想坐。”倔强的小胖脸上写着坚决。一番盘查下来，没有丝毫进展，无奈略有些不耐地挥挥手，让他上课去。
??怎么办呢？似乎黔驴技穷了。第三课是我的思品课，把小建叫到教室外，下了最后通牒：“如果真是你拿的，赶紧告诉老师，我来悄悄地放回小乙的书包，绝不告诉任何人。”“真不是我！”小建再次强调。“那咱们就公开审查？到时候查出来是你干的，同学们会怎么看你？”我带着威胁的口吻。他低下头，犹豫了。我更肯定了心中的猜想。“给你五分钟时间考虑。”上课铃响，我转身回了教室，把他留在了走廊上。眼保健操结束，正好五分钟，唤了声小建，带着希冀问：“怎么样？”小家伙咬咬牙：“老师，你审吧！”
??事到如今，只能公开化了。待琐事了结，我清了清嗓子，开始了“公审”。先给学生们讲述丢失计算器的经过，再排查嫌疑。从第一个进教室的值日生起，到发现计算器不见了止，共有七八个学生有机会“作案”。
??小乙说：“我在进教室做作业的时候发现计算器不见了，就告诉了小建，小建帮我一起找的。”
??咦，怎么跟小建说的不一样？小建说的可是问小乙借计算器用的时候才发现她的东东不见了的。可后者的说法对小建更不利，更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他会这么笨吗？我迟疑了。
??这时，一些同学纷纷提供了线索。一个说小建曾经在小乙回来前跟隔壁班的同学一起在走廊上比赛跳绳，会不会是这个时候丢的？我问：“小建，你跟别的班的同学跳绳的时候，小乙的计算器丢了没？”小家伙歪着脑袋想了会儿，然后点了点头。那么不可能是这个时候有人乘机拿走喽？一条线索又断了。
??又有人说小建可能喜欢小乙的计算器，拿出来看看就又放回去了。因为数学老师说小乙的计算器最好。晕！怪不得被“贼”惦记了！
??“究竟是怎么好的计算器呢？”我不禁也好奇了。几个孩子纷纷拿出自己的东东，显摆地摇晃着：“就是这样的！”噢，小巧玲珑，还是翻盖的，果然精致好用。“有没有谁跟小乙的一模一样？”小振举手，指着自己的同桌：“老师，小叶的就是那种的。”“哦？”我招招手，示意小姑娘把计算器拿给我瞧瞧。小叶从桌肚里掏出计算器，脸一阵红一阵白地递给我。是因为紧张，怕别人误会？我心里琢磨着。小叶是我的得力助手，平时十分乖巧，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是“三好学生”的有力竞争者。按理不会是她，可她恰巧是那天的值日生，也在被怀疑的对象里面。
??小建似乎突然想起来似的，大声说：“老师，那天中午，小叶到我位置边来，叫我把小乙的计算器给她瞧瞧，我给她看了，然后放回去了。”
??精巧轻盈的计算器静静地躺在我的手掌间，银白的身子散发着荧荧的光泽，显得高贵不凡。对小建的补充，我没有置评，只是将目光转向小叶，静静地看着她。小姑娘的脸越发红白交替得急速了。“这个计算器是我自己买的！”她急忙分辩。
??“什么时候？”
??“周六的晚上。”
??“爸爸妈妈知道吗？”
??“不知道。”
??“不知道？……”买这样一件大的学习用品，爸爸妈妈会不知道？
??“我奶奶知道。”
??“哪里买的？”
??“老家对面的商店里。”
??“商店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在乡下，能卖卡西欧的电子产品，必定是比较大型的超市，会不知道它的名字？
??“买了多少钱？”
??“四块。”
??“四块？！”教室里响起了一片吸气声。
??“不，是十四块！”
??瞄一眼醒目的标志：卡西欧。“十四块？”
??小盛举手：“老师，我看见小乙拿来的时候，上面还贴着标价，是38块。”
??小媛补充：“老师，我看到小乙的计算器上还贴着一个小猫的贴贴纸呢！”
??把询问的目光转向小乙，她用细如蚊蝇的声音回答：“是的。”这也足够了，我细细地瞧着机身，上面没有任何贴纸，但在小乙所指的位置，有极细微的痕迹，不在光亮的折射下，绝看不出来。
??此时此刻，我心中的矛戈已经不知不觉转了向，直指小叶，尽管她一直是我心目中的“三好学生”。
??下课铃声响，该吃午饭了。张罗着孩子们排队吃饭，心里还在盘算：究竟会是谁呢？小建，还是小叶？
??匆匆吃过午饭，把教室交给副班主任，我打开了校信通，找到小叶母亲的电话。“嘟嘟”几声后，电话通了。
??“你好，是小叶的妈妈吗？”
??“是的，你是谁？”
??“我是她的班主任。请问，小叶今天带来的计算器是什么样子的？”
??“哦。她带去的是个翻盖的小计算器，说是同学小乙借给她的。我还念叨呢，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拿，赶紧去还给人家……”
??真相大白！我五味杂陈，眼前闪过小乙梨花带雨的脸，闪过小叶红白交替，却还在努力辩驳的脸，最后定格在小建倔强且写着坚决的小胖脸上。心头涌起的是释然，是失望，更多的是愧疚。
??“老师，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你直说，我会好好教育孩子的。”家长诚恳的话语，总算给了我几分安慰。把情况简单地说一说，家长表示绝对支持。挂了电话，略略思索，决定了解决方案。
??把小叶找出来，站在通灌着寒风的走廊上。今日强冷空气正来袭，最低气温达到了零下六度，虽是正午，没有阳光只有西风的走廊，也能寒透骨髓。
??我柔声问：“小叶，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单独叫出来吗？”小姑娘憋红着脸，摇了摇头。
??闭了闭眼，强按耐住心头的不快，低沉着声音说：“我已经跟你母亲通过电话了，事情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能诚实地承认错误，老师会给你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不会让别的同学知道这件事。如果你还是坚持，我只好到全班同学面前说了。嗯？”
??小叶紧咬着嘴唇，思忖了片刻，终于低下了头。原来，她恰恰是趁小建出去跳绳的那会儿再次来到小乙的位置上取走了计算器！
??“我本来只是想拿回家照着样子买一个。后来一直没有机会还给她……”小叶还在试图辩白。
??“是吗？”差点忍不住要狠狠地训斥她一番。直到现在她还在试图开脱自己！直盯着小叶的眼睛，沉声说：“小叶，你真让老师痛心，直到现在还在撒谎。如果你是借，为什么不等小乙来了光明正大地借？如果是借，为什么中午‘借’了，有整个下午的时间可以去解释一下，却没有？如果是借，为什么今天早晨来了，乃至数学课上用到计算器的时候，也没想到去还？如果是借，为什么要把小乙贴在计算器上的小猫贴纸擦拭得干干净净？！”
??起初小叶还在狡辩因为一直没有遇到小乙所以没有说明，后来终于垂下了头不发一言了。又说教了一番，才疲倦地挥挥手，让她回教室了。
??给小建的母亲打电话，先郑重道歉，再说明情况，并请不要在孩子面前说明真相。为了保护小叶的自尊心，我却在伤害了小建后无法给与同等的补偿，心里是苦涩的，也是无奈的。再给小乙的奶奶打电话，告知结果，并恳请保密，与我统一说辞，以免引起同学们对小叶不必要的猜忌和排挤。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正直，敢于坚守原则的人，如今，我也成了扼杀真相的刽子手！所幸两位家长通情达理，一致表示感谢和支持。
??挂下电话，掏出已经躺在我口袋里有些时间的计算器，它原本冰凉的身子略带了些我的体温，找出一张标签纸，在原来小猫贴纸的地方贴好，郑重写上：四（*）班小乙
??在办公室里默坐了一会儿，才慢慢踱到教室门口。深呼吸，推开门，略带责备的口吻对着小乙说：“傻孩子，做事丢三落四的。你奶奶刚在家里给你找到了，才给你送来的呢！”把计算器放到她的面前，小乙又惊又喜。学生们不约而同地“哦——”然后开怀大笑，教室里一派轻松气氛。瞟一眼小叶，她正在跟同桌讨论一道题目，似乎刚才发生的事情她毫不知情，等同学们都笑过了，才抬起头来看看小乙，看看大家，一副好奇的模样。
??心头黯然：小乙的计算器可以失而复得，可小叶的纯真呢？我上哪儿给她找去？！人最要不得的，便是贪念。
??
??教书，真的很难——又要做人，又要做戏……

做了回“福尔摩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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