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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空气里总是充盈着水汽,润润的溺着你,像情人凝眸的秋波。临近端午龙抬头,天气预报三天两头说有雷阵雨,总听不到老天爷擂鼓,可雨还是淅淅沥沥地从天幕洒下来,从檐角挂下来,从叶稍滑下来,不管不顾的,濡湿个彻头彻底。
已经记不起多久没有散步了。不是不想,只是缺一个孤单单散步的理由,我开始习惯于龟缩在壳里,细数斜阳的疏影或雨帘的流苏,直到夜咣当一声把我们一齐罩住。颂莲说,这心就那么一块,怎么样都是那么一块,散散心又怎么样?
今日照例没有雷响,阴沉沉的云厚灰而无形,水汽越聚越沉,终于软粑粑地匍匐下来,也不作声,就这么粘粘糊糊了整整一个下午,似乎把江南浸在它的霏霏淫雨里,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得给儿子送雨衣去。吃过晚饭,夜色淡淡如丝,路上行人大多落了伞,只有一两个还举着。探手窗外,凉凉的水汽趁机轻薄我的肌肤,但应是没有雨。送还是不送?想想还是去吧,谁也摸不准江南烟雨的脾气。
一件外套,一袭雨衣,塞进一个小袋子里,捏起一把雨伞出门去。钱包里有且只有两个钢镚儿,坐空调车一次得两个,普通公交车只要一个就够。还没想好要是坐了空调车,回来没有零钱怎么办,一辆上了岁数的普交勇猛地晃过一辆奥迪,咔嚓停在我面前。
儿子的学校离家不远,三站路就到。车还没停稳,路边一位美**雅地仰起头看看天,打开一把比她更美丽的伞。抬眸一瞧,车前偌大的挡风玻璃上,已然水痕斑驳,这不打雷的阵雨翻脸比翻书还快啊!
蹑着脚步走到儿子教室窗前,他正专注地在纸上演算着,心里莫大的安慰。只是背有些弓,青春帅气的脸快埋进试题里去了,等他回来得郑重提醒他。
走出校门,手心里有且只有一个钢镚儿。
乘车还是步行回家?近站台的时候,一辆闪着红色“米”字的空调车翻过陡坡出现在我的视野,竟似松了口气,把小钢镚儿揣进口袋,我撑着一把褪了色的伞,悠然前行。
路旁是一片荒废的圈地,有五六年了吧,堆了一面长长的砖墙围着,圈里是由春到夏,由秋至冬,寂寥了一个又一个季节的景色。绿叶掩映下的野毛桃,迟迟不肯酱紫的桑椹,还有泡桐树那无数摊开的手掌,争先恐后地斜在墙头,却又欲迎还拒。即使有了红杏,这般自开自落,怕也是一样的寂寞。一只黑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围墙顶上,俨然是这废园的主人,它威严地逡巡,与我一前一后地行。但我终究只是它的过客,所以它毫不留恋地转身没入绿荫里,一如来时的悄悄,只以一个漂亮的剪尾算是与我漫不经心地道别。
废园结束在一条小河浜子,没有“春来江水绿如蓝”的景致,绿油油的河水上聚着黑乎乎的漂浮物,恶臭吃力地扇动黏湿的翅膀在我鼻翼间挣扎,唯有不远处的一座断桥残垣上覆着一层蓬草,依稀存着些古意。这有什么打紧,前面又是一片绿意,还有芳菲的鲜花点缀。路过学校,我第一次以一个路人的心态侧头看她,了无牵挂,前方就是我的家。是的,那是我的家,不是蜗牛的奖杯,而是我的家。
我撑着伞,一把褪了色的伞,独自在这悠长悠长的路上行着。虽没有遇着丁香一样的姑娘,没有丁香一样叹息的目光抚过,我既无惆怅,也不寂寥,怡然前行。
口袋里静静地躺着一枚硬币,原来,我离心门只有一个钢镚儿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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