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我的父亲

jjpan · 发表于 2010-6-11 02:35:37

　　早春的夜，有一些冬的寒冷。站在院里，望着倾泻的皎洁月光，呼吸着夜空里青草混合着乡村泥土气息的芬香，一些久违的词句不知不觉漫上心来。此时，从厨房里传来的阵阵谈笑声，像一首宛转的音乐拨动着温暖的音符潜入我的心间。　
　　童年，梦幻，对我而言。　
　　雨，是那个童贞年代我最喜欢的。温暖却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女人，总是不愿亲临我。生活的困窘让我见不到父母的影子，一个人常常呆在空阔的家孤孤单单。唯有，唯有那下雨的日子，父母会被迫远离农田，静静在呆在家里闲淡。而那样的时间总是很短暂，很短，只要雨一停息，屋子里又开始变得空旷，孤寂再一次深深地远袭我。　
　　因生活的负担，父母的争吵像不间断的水流，频频出现在我童年里的夜晚间隙。那时，我悄悄走过母亲的窗前，微光里总是看见她在抹着眼泪；我又悄悄地来到厨房的门边，黑夜里父亲紧锁着眉头倚着竹椅入睡……　
　　我喜欢宁静祥和，不喜欢吵吵闹闹。多少次，盘旋在心里的话——妈、爸，家里没钱不要紧，只要一家人开开心心的，苦点儿都没关系。可是，无论自己多么努力，那些话竟一直没有说出来的勇气。童年的心灵脆弱得像易碎的玻璃，累积的苦水无处释放。于是，我将它打包装在行囊，牵起与我同命相连好朋友的手浪迹天涯。不谙世事的我们，推着自行车徒步走了一个通宵，来到凤凰山脚。十二岁上下的两个小女孩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害怕、惊恐，还有担心——留了一封信就走了，父母会寻我们吗？走了一夜，好累。两个女孩儿互拥着倒在菜田就睡着了。醒来，两人眼角都闪烁着泪花。　
　　小孩儿的意志其实很容易被摧毁。离家出走后的第二天晚上，饥肠辘辘、筋疲力尽的我们开始想念家的温暖，几经挣扎，最后决定回家。于是，再次徒步。穿越荒凉的黑夜，步伐蹒跚，一步一步向家的方向走去……　　
　　无数次的互相鼓励和支撑后，我们终于看到家的影子。近了，到了，我们却怯懦了……回头，看着比我小一岁的好朋友快没有一丝力气，只能心疼的让她暂时睡在屋旁的青石板上。青石板又硬又冷，但小家伙真的太累太累，很快就已入睡。　
　　疼惜、后悔、疲累。我小心翼翼地拖着步子来到父母窗前，透过微光，看到父亲坐在床边。竟发现堂堂七尺男儿的父亲坐在黑夜的角落里，一把一把抹着眼泪。我凝滞了呼吸，停止了思绪，倚着窗棂用最后的一丝力气攀到门前敲响了家门……　
　　那夜，我在父亲的泪水里品尝到了家的温馨和温暖。　　
　　童年，多灾多难，对我而言。　
　　当还是天真烂漫的时节，我的脚弯长起了一个肿瘤，顽固的截取着我体内的营养。每逢跟母亲上街，熟人瞧见瘦弱的我，总会笑母亲：“你们没给孩子吃饭吗？”母亲摇摇头苦涩的笑笑。　　
　　那时，尽管家庭经济拮据，父母仍固执地带我去医院检查、做手术。历经两次手术后，肿瘤还是继续复发，灰心失望让我惧怕医院的味道。不知什么时候父亲又从外面带回了消息，据说新都的桂湖医院可以治疗。于是，父亲牵起我乘车匆匆来到医院。交钱，住院，与医生一起把我推进手术室。当手术室的红灯亮起，父亲悄悄地退到门外，等候……　　
　　不记得我是怎么回到病房，也不记得我出来时父亲是什么样的表情。只记得——那晚，手术后，麻药渐渐消退，伤口的疼痛侵袭而来，我的眼泪盛满了眼眶。看着我，父亲转身拉起寻房的医生就怒声道：“她那么疼，你们给她开药啊！”　　
　　“麻药过后，这是必经的阶段。”医生心平气和的解释着。　
　　父亲生气、焦急，虽然小学未毕业，但是他还是能明白医生的话。我疼痛的辗转难眠，父亲只好将我从这张病床抱到那张病床，希望可以减轻我的疼痛。他一次又一次地抱着我在病房里轮换着病床……　　
　　那夜，我不记得父亲抱着我换了多少次病床，只是记得在他的怀里我渐渐忘却了疼痛。　
　　今夜，角落里，父亲微笑着。　
　　母亲和两位姨妈，还有哥哥围坐在桌前闲谈着，我静静的坐在一旁。　　
　　“他食道癌查出来后，坚持要回老家，不顾所有人的劝阻。”母亲口中的他，是我的亲生父亲，在我两岁的时候，因食道癌去逝，留下九岁的哥哥、我和母亲相依为命。亲生父亲离开两年后，现在的父亲就来到我们家。　　
　　“他下葬的那天，老家的亲人硬逼着彬端上装着二三十斤黄土的大圆筛爬上山坡去他埋葬的地方。”小姨妈愤愤不平。彬是我哥哥，那时他只有九岁呀。恍然间，我瞧见了哥哥纠结的表情。　
　　“他脾气最大的那次，把给彬做的木屐狠狠砸到彬的头上。那时彬才七岁啊，瞬间就见鲜血从彬的头上流下。他就是那么狠得下心！”母亲眼里闪了些泪花。我已不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但心里仍然不寒而粟。　
　　“他在要回老家的前几天，每天都紧紧的抱着女儿，好像他也知道自己生命不久远。”那时，我只有两岁，未能体会到母亲说的那种感觉，不过隐隐也似察觉了人将离别时血浓于水的亲情……　
　　对于已逝的亲生父亲，我没有一点记忆。　
　　母亲他们继续谈论着，我的目光突然扫视到了一直默默坐在门边角落里的父亲。心里微微有了悸动。他是那样坦然地微笑着听大家谈论一切，仿佛自己是一个与事无关的人。　
　　“我们大哥，今天坐在那里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呢？”小姨妈的话惊醒了角落里的父亲。　
　　“哈哈哈……”父亲爽朗的笑声划破夜空的沉寂。　
　　今夜，我在父亲的笑声里读到了幸福。　
　　“他来了，我们家从草房变成了瓦房。”这是我在妈妈口中听到最多关于对现在父亲的评价。在我的记忆中，没有亲生父亲的好与坏，也不知道现在的父亲到底带给了我们家多少东西。但有一点我知道，在我们这个家庭里，无论谁受到伤害，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守护我们、保护我们。　　
　　望着两鬓开始斑白的父亲，我早已思绪万千！……

那夜，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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