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天空下的人——立夫

sharpgun · 发表于 2010-6-11 02:41:15

　　春末时节，大地被一片翠绿织就。和煦的风吹过，带着一股淡甜与清香把人曛得昏昏欲睡。立夫与我并排坐于山岗干净的石上，望着远方一幅被落霞夕晖渲染的图画痴迷沉醉，并且悠然神往。如是让时光在脚底轻轻流去半寸，立夫就指着青山外的远方对我说，我的梦，就在青山外。
　　
　　忽然就在那时依稀记起，有着“秀才”称号的二叔曾告诉过我们，青山外，是霓虹闪烁的都市。那里有纵横交错的街道有川流不息的汽车与来往都气定神闲志得意满的人群；那里是纸醉金迷的花花世界，有让从此处去的纯朴人们迷失自我的生活。我和立夫不管什么丢失本性或者迷失自我，我们羡慕与向往那里的繁华与热闹。我们总在梦里，渴望自己是一只展翅的凤凰，潇洒而且美丽地飞往都市。
　　
　　但命运总是让我们一成不变地呆在原地，平凡甚至卑微地做着那只落魄的山鸡。小学毕业了，初中也在我们的成长中毕业了。但七月的灼热的温度就让我们停留在我们生命中学业的顶峰。因为，我们没有机会往上走，去登我们此生只能想象的殿堂。美好的青春，不是在学业中度过，而是在喧闹的城市里寻找渺茫的前程而挥汗如雨。那年秋天的某日早晨，就那样泾渭分明地隔开了我们人生的两个阶段。背着行囊，心情一并沉重。此一脚踏出，生命的尘土将是怎样飞扬起落？
　　
　　此一去，与故乡相距迢迢数千里。那遥远的海滨城市，处处洋溢着青春四射的现代气味，还略带脂粉；找不到一丝古文化的沉积。站在城市的中央，我和立夫共同感觉到卑微如斯，一阵阵头晕目眩。东西南北路，何处将是我们的立脚点？迷茫与恐慌同时迎面袭来。瞬间，猛然省悟，没有目的的浪荡终将举步维艰。即使面对如此偌大的城市，觅一个生存的活计也是遥遥无望。
　　
　　背着包，从城中心走到城郊，凄惶得如同被弃的小猫。但也就在站在波平浪静的海边的那一刻，我们的心也随着平静的海面舒缓开来。一切的沉郁就抛在这天蓝、海蓝的空间里。放目望去，远处的船儿正缓缓地向岸边靠拢。也许，我们期望的避风港就在不远处安详、沉寂地等待着，接纳游子停放疲累的心。
　　
　　但一切都是一厢情愿天马行空的想象。在时间不着痕迹的流动里，我们并没有因此而改变。没有工作，焦燥的心在寻寻觅觅中更加孤独而无依。我与立夫商定，放弃在这个城市的寻觅与等待，去另一个城市，一个只有江而没有海的城市，一个街道上开满紫荆花的城市。那里会有让我们足以果腹的三餐吗？
　　
　　找到了工作的事实足证选择的正确。那是在那条温婉的江边码头，停泊的船只已遮住了江水本来秀丽的容颜。有清凉的风越过船只，肆无忌惮的卷起水泥地上的尘土。起初的我们跟许多人一样，贪这无需钱的清凉与惬意，在早晚的那段时间彳亍江水亲吻的岸边。那时，一群人**着上身扛着货物在岸与船之间行走，矫健的身姿带动立夫的想象。他指着他们对我说，就用我们年轻的身躯，去驮起明日的希望。望着比我还瘦小的立夫，我还能说什么，还可以说什么。吃苦耐劳是我们唯一的本钱。于是，我们加入了行走的队伍，让一缸缸茶在肩上货物的重压下，瞬间化作汗水在黝黑的皮肤上汨汨而出。闲时望着远方，那梦，不知何时，已暗淡了容颜。
　　
　　雄心勃勃的立夫终究没能坚持下来，八十公斤的重量让他无法承受。我用心去揣测，那一个月的时光他是这样煎熬过来的。一个月后，他收拾了衣物，挥手与我告别。而我已厌倦了漂泊，愿意留在这个可以暂时遮风避雨的港湾。无法预料的是，此一别，春秋两度。即使中有书信往来，彼此的境况也只知蛛丝而已。
　　
　　两年，我走马灯似的更换工作。但性质无外乎一个，那就是粗，累，苦，重，脏而已。它更象一只粗大的砂轮，不容分说地打磨着我雄心壮志的棱角。而立夫呢，会象我一样，悄然负于命运的剑下？虽然时光流逝了，有一些东西也会跟着灰飞烟灭，但有些东西则会一成不变。甚至，还会透过岁月的灰尘，散发明媚的光亮。比如，我和立夫间彼此的关心。
　　
　　又一年的春节在盼望中来临。曾经相约，春节要象候鸟一样，飞越千山万水，回到故乡，回到朝思暮想的家园，把几年沉积的思念化作一次具体有效的释放。因此阳光在这个冬日明媚起来，把岁末的寒冷驱散许多。在踏上故土的那一刻，欣喜与激动终于掩不住，纤毫毕露地浮于面孔上。虽然我不是衣锦还乡，不是荣归故里，但游子回归的心情终究是一样的。
　　
　　立夫与我相聚于旧时堂前，三杯薄酒浇开几年来心底尘封的旧事。偶尔相视一笑，间或唏嘘数声，都是彼此心底坦荡的倾泻。直至寒月初上暮霭沉，依旧一缕心曲酒一杯。可叹人生行走于江湖，一路泥泞坎坷，非一个艰难能道清也。依稀有些醉了。透过昏黄的灯光，未知的前程愈发让人觉得扑朔迷离。
　　
　　自那次话别后，立夫与我见面甚稀，因为他忙于相亲。再见时一位明眸但非皓齿的姑娘相随左右。我禁不住一惊，但旋即镇定下来，拿捏着玩世不恭的腔调与其开着玩笑。但姑娘绝非等闲，沉着镇静的一一予以回击，直到我哑口无声方才罢休。整个过程立夫退出局外，袖手旁观这一切。我懊恼他嘴角那一抹浅浅的微笑，似乎，友情与爱情站在他心中同一水平上，或许，渐趋倾斜。
　　
　　正月初二的消息依旧让我震惊，立夫要结婚了！他快速的决定让我迷惑不已。我想，没有爱情的婚姻会使本就寂寞苍白的生活雪上加霜。而立夫究竟是怎么想的呢？要以这种闪电式的出招让我炫目乃至错愕？扶了他瘦削的肩，我悄声但不失郑重的问，立夫，想好了吗？这可是你一生的幸福，不能因为一时的草率把它轻易葬送。立夫苦笑，说爱情是什么？在乡下村里，它只是一个奢侈的名词。人们多数可以拥有婚姻，但未必真能拥有爱情。言罢，彼此无语。
　　
　　但没有爱情的婚姻最终给立夫带来烦恼。譬如没有共同语言，对同一事件持不同看法而发生分歧。再譬如对钱财的支配。使两人在一起的日子总是隔三岔五的吵。于是，蜜月未完，两人便收拾了包裹各奔东西。当我问起立夫时，他故作轻松的对我说，他可以暂时的得到解脱了。并且跟我告别，说打算回到那个有着长长夏日的南方，去到青山绿野间，去组装一座又一座高压铁塔。
　　
　　我看见过那高高的直入云端的铁塔，也曾试着爬上去过，去亲近那呼啸而过的风。但我的姿态绝没有立夫那样的潇洒自如，在塔上如猴子一样辗转腾挪，如履平地那般等闲。我那时不由得立生敬佩之意。想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境界也不过如此吧。我那时也心血来潮想要留下来，但在一片反对声中不得不离去，回到我打拼了些许日子的厂里。
　　
　　而立夫，就在某个炎热的午后，从塔上掉下来，魂断青山。
　　
　　如今走过多少深巷里弄，然后驻足回望，曾经的抉择是否正确无误呢？半年后得知立夫的死讯后，我持有的不仅仅是悲痛哀伤，还有对我们的行程的解读与所谓命运的追问。难道，这样的流浪生活注定会有这样一个悲惨的结局？我仿佛看见了立夫从塔上掉下来的那一瞬，象一只疲倦的大鸟，悄然落于地上。眼里，布满了无限的凄迷。
　　
　　再后来回到故土，看见埋立夫的地方开满了金黄的菜花。忽然就记起了我们共同认可的话：生命没有固定的模式，它总是以多种姿态开放。只是，你不要选错了季节。而立夫，你过早的凋谢，是因为选错了季节吗？
　　
　　我相信世间有着美好的轮回。望着阳光下一地耀眼的菜花，想问，立夫，哪一朵，是你彼世的欢颜？
　　
　　2009.07.23
　　

故乡天空下的人——立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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