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田居民网

搜索
123
返回列表 发新帖
 楼主| 金汇杰 发表于 2013-6-2 15:26:10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 河南省南阳市 联通
提醒:1. 同一主题,严禁重复发布!违规“删或禁”!2. 信息均由网友发布,请自辨真伪!
  从医院回来以后,杨结实就睡下了,却还是一夜无眠。哑巴躺在他的对面,睡得要咋香甜有咋香甜,呼噜声一起一伏的,他却辗转反侧,一眼都不能眨,感觉简直生不如死。更要命的是,他老是听到“铛,铛铛,铛铛铛”的声响。那响声时断时续的,不仔细听的时候隐隐约约地响在耳边,仔细听的话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从床上坐起来又躺下去,躺下去又坐起来,折腾了无数次以后,只好把哑巴推醒,让哑巴听。哑巴仄着耳朵仔细听了好一阵子,却摇摇头,表示什么都没有听到。
  哑巴的耳朵比鬼都灵,既然他听不到,那肯定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杨结实这才稍稍地踏实了。但,到底还是睡不着。睡不着他就数哑巴的打鼾声。哑巴呼噜一声他数一头羊,数了成千上万头羊以后,天差不多亮了。他听到外面真真切切的声音传进耳朵里:
  天要塌,地要陷,
  成堆的银钱葬送完。
  先挖出你的肺,
  再掏出你的肝,
  空心的人儿你能走到哪一天?
  杨结实知道,堂**麻宝妮又摸到窑上来了。一个疯婆子,虽然可怜,但这么胡诌乱唱的,听了叫人心里乱得慌。他把哑巴弄醒,让他把堂**送回家,顺便买一些吃的用的给她捎去。堂**和她的狗走出好远了,还在大声地唱着:
  天要塌,地要陷,
  成堆的银钱葬送完。
  杨结实听着那凄厉惨烈的声音,忽然打了个寒战,觉得她那话大不吉利,简直不敢往深处细思量。于是,等哑巴石根回来以后,他坐上车,跑了两个时辰的路,到了浮戏山下的一个寺庙里。以前杨结实既不信神,也不信鬼,但自从打了小煤窑以后,他变得疑神疑鬼的。而且,经常夜里做梦被死在窑里的死鬼们纠缠,因此,他过一段时间都要到庙里烧几炷香,磕一回头。
  庙叫做“嵩林庙”,里面碑石林立、松柏蔽日,看上去阴森森的,静谧而又肃穆,叫人不由自主地心生虔敬。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金汇杰 发表于 2013-6-2 15:26:49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 河南省南阳市 联通
各路神仙仪态安详、相貌端庄,个个都高大魁伟、威慑四方。红脸的关公爷看上去更是双目凛凛,仿佛一眼就能洞悉古今苍生、世间万象。杨结实颤颤巍巍地在关公爷的面前跪下,絮絮地祈祷了半天,又认认真真地磕了几个头。然而,就在他抬起头来的一瞬间,忽然觉得关公爷相貌大变、一脸怒容,与刚才判若两人。他吓得头皮都麻了,没敢再看第二眼,就急急地把几张大钞虔诚地放进功德箱里,慌慌张张地打道回府了。
  过去每一次上了香回来,杨结实的心里都会太平一阵子,踏踏实实地睡上几个好觉。可是,这一次却不同。回来以后,他的心里更乱了。他坚信,自己刚跪下去的时候关公爷的脸是安详平和的,可是,在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关公爷却是一脸怒容。关公为什么会发怒呢?他是不是知晓了自己的秘密?
  是的,他的窑井下面是困着两个人,已经好几天了,此刻可能早已命赴黄泉了。但,是他们运气不好,跑到了不该跑的废弃巷道里,这怪不得自己。哪怕在第一时间里去营救,他们的生还可能也不大。虽是这么安慰着自己,杨结实却还是睡不着。吃了助眠药也不行。他的脑袋里似乎有一百种声音在响,有“铛铛铛”的敲击声,还有别的一些莫名其妙的声音,像痛苦的呻吟声,又像是无助的求救声。他也闹不清到底是什么名堂了。反正耳朵里充塞着这些声音,他就无法安安稳稳地入睡。即使勉强睡一会儿,也是噩梦连连,犹如厉鬼缠身。
  后来,他实在忍受不住了,只得命哑巴石根开车进城,去洗桑拿。当然,对杨结实来说,所谓洗桑拿,实际上就是让石根替自己**“小姐”。多日以来,他已经养成了习惯:只有看着石根和“小姐”在床上折腾时,他的注意力才会真正转移,神经也才会彻底得到放松。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广告招租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金汇杰 发表于 2013-6-2 15:27:17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 河南省南阳市 联通
10
  这一次进城,杨结实连羊肉泡儿都没吃,直接进了一家名叫“美里美”的桑拿房。到了那里以后,杨结实认认真真地挑选了一个名叫“小普”的“小姐”。这个“小姐”长得不算是太漂亮,只是名字有些特别而已。杨结实找过的“小姐”,名字都大同小异:小菊、小花、小兰什么的,统统都是假的,这他知道。但,这个“小姐”为什么叫“小普”呢?杨结实感到十分好奇,于是,便以此为由头,先跟她聊了起来。此刻石根正在下面的大厅里坐着。等他跟“小姐”谈妥了条件,再招石根上来进入主题,每一次都是这样。
  杨结实问“小姐”“普”是什么东西,小姐老老实实地回答:“普洱茶。”杨结实见她很腼腆,不是个会耍心眼子的女孩儿,于是,便直截了当讲出了自己的条件。小普起先无论如何也不同意他所谓“二龙戏珠”的三人游戏,杨结实把价码升到两倍的时候,她终于红着脸点了头,算是默认了。于是,杨结实便打电话给石根。
  石根进来以后,一见小普,就傻在了那里,像根木雕似的。片刻以后,撒腿就想往外退。杨结实哪里肯依?问他怎么了,他涨红着脸,起劲儿地摇摇头。他难道是不满意自己挑的小姐吗?小普的确不是很漂亮,但,今儿个他杨结实偏偏就是相中了小普。他石根算个什么东西?自己的枪头和**,说到底也就是一条公狗而已。自己指到哪儿,他就得干到哪儿。哪里有他挑三拣四的份儿?谁知,那哑巴石根却是耍起了从未有过的牛脾气,不干就是不干。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两只手比比画画,胸脯一起一伏的,一副宁死不屈的架势,还真是自个儿把自个儿当盘菜了。这时,那个小普也在一边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低了头往门外走。杨结实拦住她问:干什么去?小普说:你另找别人吧,我身体不舒服。
  今儿个这是怎么了?他杨大爷还没吃过“小姐”的闭门羹哩。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金汇杰 发表于 2013-6-2 15:27:37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 河南省南阳市 联通
一个臭**,摆什么谱儿呢?再说,自己花钱是来找乐子,不是来找气受的。于是问:嫌大爷我给的钱少不是?再加你五百,一个钟一千块,怎么样?小普把脸一凛,冷冷地道:莫说是一千,就是一万俺今儿个也不做。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那杨结实的火气腾地一下就蹿了起来。走上前去,二话不说,一把扯掉了她的裙子。那小普一边反抗,一边尖声喊叫着,像被强奸了一样。她越这样叫,杨结实的火气越大,正要把她按倒在地上时,头上突然挨了重重的一记闷拳。他趔趄了一下,险些栽倒,抬眼一看,向他抡起拳头的,居然是哑巴石根。他骂了一句“狗杂种”,随即怒火万丈地一脚踹到石根的裆部,石根正要再次挥拳向他打来时,楼下的保安听到动静冲了进来,桑拿房的老板也赶来了。
  杨结实不好意思让老板知道自己挨了哑巴的打,只要求老板立即解雇小普,说她对客人的服务态度极其恶劣。老板一边唯唯诺诺地点头,一边向杨结实道歉,并表示要免费提供一个更漂亮的小姐供杨结实消费。杨结实哪里还有那份心情?他带了哑巴石根离开桑拿房,本想好好教训他一顿,然后让他立刻滚蛋的。后来,石根连比画带写地告诉他,小普是他的初恋情人,他们相爱了好几年,但由于自己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家里又穷,小普的父母坚决不同意,硬是活生生地拆散了他们。他一气之下就来外地打工了,想挣一些钱,再回去向小普求婚。没想到,两个人会在异地他乡的这个地方见面,而且是在那种场合下。
  杨结实觉得两个年轻人怪可怜的,就原谅了他。心说:自己年轻时也恋慕过女孩子,谁若是敢碰自己的心上人一指头,他也会拼命。然而,那样的好时光却是一去不复返了。现在,自己的心里如同塞了一把烂茅草,除了钞票以外,别的什么都装不进了。晚上,石根躺在床上翻腾了一夜也没睡着,第二天便向杨结实请假,要到城里去找小普,杨结实点头同意了。可是,石根这一去,却再也没有回来。杨结实想,他可能带着小普回老家去了,也没怎么在意。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金汇杰 发表于 2013-6-2 15:28:09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 河南省南阳市 联通
  过了十来天,杨结实偶然间听说县城的一家小旅馆里死了一男一女两个人,由于不明身份,**局只好把他们的遗照张贴在布告栏里,让人们提供线索。杨结实听了人们的描述,觉得那男的有点像石根,于是,怀着狐疑的心情偷偷去了县城一趟,一看照片,果然是小普和石根。两个人怎么死的,**局暂时还没有弄清楚。不过,有许多版本的说法在小县城里流传。有的说:他们是同时自杀的。有的说:是男的先杀死了女的,然后畏罪自杀了。还有的说:是女的先自杀,男的发现后,也绝望地自杀了。总之,两个人都死了,死的时候都带着满脸的悲伤和哀痛,从他们的遗照上看得清清楚楚。
  杨结实怕惹上麻烦,也没敢去提供石根的线索。但几天以后,**局还是根据别人的举报找到了窑上,调查石根的情况。杨结实只得把石根的衣物交了出来。不过,石根死在县城的小旅馆里,跟煤窑无关,也跟杨结实无关。两个人的身份很快明朗,死因也大致弄清楚了,据说是殉情而死。小县城的人听说以后几乎笑歪了嘴巴:一个是卖淫小姐,一个是下窑的煤黑子外加**客,“殉情而死”,简直就是鬼话。再说,都什么年月了,还殉什么情呢?听说连梁山伯和祝英台都移情别恋了,何况是他们呢?实在就是一对傻鸟。不过,两个底层小人物,死了也就死了,不是什么多大的事情,人们议论了一阵子便把他们忘了。
  11
  没有石根作陪,杨结实只好每天晚上回家去睡了。没办法,夜里他不能一个人待在黑暗的房间里。一个人待着的时候,他老是会听到一种隐隐约约的声音:铛,铛铛,铛铛铛。那声音时断时续,折磨得他神经崩溃。他拿棉花把两只耳朵都堵上,那声音还是会像钢针一样刺破他的耳膜。只有躺在老婆春平的身边,听着儿子小元安详甜美的呼噜声,他才会勉强驱走那种声音。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金汇杰 发表于 2013-6-2 15:28:29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 河南省南阳市 联通
  小元那孩子真的是叫人心疼啊。他长得胖乎乎的,两只眼睛黑亮黑亮,像天上的星星一样。看着孩子那红润可爱的小脸蛋儿,杨结实便觉得,自己所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忍受怎样的煎熬和痛苦都是值得的。然而,他万万没有料到,就连他心中仅存的这最后一抹美好的念想,也被上帝残忍地拿走了。
  那一天,县里召开大会,庆祝“百日无事故”活动的**成功。中午快放学的时候,小元所在的杨树岗村幼儿园的教室突然倒塌了。除了四个孩子受伤外,有三个孩子被当场砸死,小元是其中的一个。房子忽然倒塌,原因有两个:一是房子本身太旧了,不够坚固;更重要的原因是,房子下面的地基被掏空了。由于杨树岗整个村庄下面都是煤炭储藏区,村里的小煤窑便特别多,星罗棋布的,像摆迷魂阵一样。大家争先恐后、日夜不息地挖啊、掏啊,储藏了几千上万年的煤炭被挖出来,地下水也被哗哗地抽出来排掉,里面的不少地方就空了。地基空了,建在地表上的房子便开始裂缝、倒塌。倒塌一户,搬迁一户,地下的煤还是照吃不误。煤几百块钱一吨,如同黑色的金子,搬迁掉几所房子,当然不在话下。没想到,这一次倒塌的会是幼儿园的房子。村幼儿园不在九年义务教育之列,一共只有二十来个孩子,此前房子的山墙上已经出现了一道小小的裂缝,老师向村委会反映过,村干部都在忙别的事情,不太在意。没想到,竟然发生了这样的惨剧。
  事情发生以后,村里马上把孩子们送到了县城的医院里,杨结实赶到的时候,小元早已闭上了眼睛,连“爸爸”都没有来得及喊上一声。孩子已经浑身冰冷僵硬了,杨结实还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他不哭也不叫,就那么抱着孩子一动不动地坐着,目光空洞、神情呆痴,像泥雕一样。后来,亲戚们实在不忍心看他这样,强行把孩子接过来送到了殡仪馆。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金汇杰 发表于 2013-6-2 15:28:54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 河南省南阳市 联通
  孩子被火化了以后,杨结实似乎有些灵醒过来了,忽然记起来,在孩子临死的前一天,曾经向他要过玩具“奥特曼”,他因为当时惦着窑上的事情,没顾得上买。现在,孩子死了,他终于有时间买了。他来到县城,一条街一条街地转着,出了这家店,又进那家店,只要是不同型号、不同色彩的玩具“奥特曼”,他便毫不犹豫地买下。买得已经抱不住了,还在买。仿佛只要他买了足够多的奥特曼,孩子就会重新回到他的身边一样。
  孩子没有出事以前,春平就开始信教了。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以外,便是念《圣经》,周日则雷打不动地去教堂里做礼拜。孩子出事以后,她没有大声地哭号,也没有歇斯底里地喊叫,她只是紧紧地抿着嘴巴,把嘴唇抿得如同一把薄薄的弯刀一样,两只眼睛里则如同结了厚厚的冰碴子,见了人她一句话都不说,沉默得如同一块坚硬的石头,对丈夫杨结实她也不理不睬,只有一脸的冷漠和仇恨,仿佛害死孩子的不是别人,而是杨结实。孩子走了,她干脆做了教堂的义工,每天守在教堂里,默默地擦桌子、扫地、干杂活,连家也不回了。
  杨结实回到空荡荡的家里,感觉一点意思都没有,如同进了冰窟窿一般。更让他不能忍受的是,由于他跟堂哥家是邻居,一回到家里,他就会听到堂**那个疯婆子凄绝哀怨的歌唱声:
  先挖出你的肺,
  再掏出你的肝,
  空心的人儿你能走到哪一天?
  堂**蓬头垢面地坐在家门口,守着她家那条瘦骨嶙峋的狗,一遍一遍地重复着那几句歌词,听得杨结实毛骨悚然。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空心的人。整个杨树岗村也是一个空心的人。自己的心被掏空了,杨树岗的五脏六腑也被掏空了。但人们还在疯狂地掏、疯狂地挖,想停也停不下来,如同中了魔法一般,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金汇杰 发表于 2013-6-2 15:29:24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 河南省南阳市 联通
地下的矿藏是祖宗留下来的,经他们的手都挖清卖净了,将来的子孙们用什么呢?没有人考虑这个问题,他杨结实也不考虑。他和别人一样考虑的是:怎样才能多挖一些、多卖一些、多赚一些。爹死娘嫁人,管它是天塌还是地陷呢,活一时只能顾一时了。再说,除了花花绿绿的钞票以外,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填充进自己那颗空荡荡的心了。
  家里不能待,杨结实便只好守到窑上。然而,只要他一踏上窑场,耳朵里就会响起“铛,铛铛,铛铛铛”的声音。以前,他只是夜里才能听到这种声音,现在,他大白天也能听到。而且,那声音越来越响,仿佛直接拿煤镐敲打在他的耳膜上一样。以前那声音只是断断续续地响,现在则一阵紧似一阵,如同擂鼓一般,搞得他没有片刻的安宁。他拿棉花堵上耳朵不行,他拿被子蒙住头也不行。那声音简直无孔不入,如同一千只疯狗一样,咬住他不放,他无论逃到哪里都躲不过。
  他算了算,从那一次冒顶事故到现在,已经二十来天了,那两个堵在巷道里的人绝对不可能还活着。到底是谁在“铛铛铛,铛铛铛”地敲呢?他快要被这种声音折磨死了。他相信,那种声音如果继续敲下去的话,他终有一天会死掉的,不死也会像堂**一样疯掉。死他不怕,他活着已经没有什么念想,也没有什么牵挂了,但,在死以前,他一定要制止住那种声音。否则的话,他相信,自己哪怕到了阴曹地府里面也不会得到安宁的。
  他找来技术员周金水,对他说,自己准备开始营救那两个人。他相信他们还活着,而且一直在用煤镐敲击井壁,自己听得真真切切。虽然那两个人的事情只有他和周金水两个人知道,但周金水听了他的话以后,还是吃惊得目瞪口呆。他本能地喊道:你疯了吗?杨结实说:我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醒,如果不把他们救出来的话,我迟早会疯的。周金水说:都二十多天了,他们即便当时还活着,现在也早已死得透透的了,哪里还有救?我看你是神紧过度紧张了,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金汇杰 发表于 2013-6-2 15:29:45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 河南省南阳市 联通
  但杨结实主意已定,此刻,他已经被那种敲击声折磨得神志不清了。失眠了又一夜以后,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赶到了乡里,找到乡里负责煤矿安全的副乡长孙金成说:自己的窑底下堵了两个人,已经二十多天了,让孙金成想办法调集省上的救护队来营救。副乡长孙金成一听,吓了一大跳:“百日无事故”活动刚刚告一段落,在总结表彰大会上,有关的领导都披了红、戴了花,有两个抓安全的副乡长还被提拔成了正科级干部。县里现在又提出了“争创安全年”的口号,到时候,谁表现得好,就可能直接提拔到县里;相反,若是出了问题,马上就会被就地免职,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谁敢含糊?再说,堵到窑底二十多天了,到现在才营救,这是什么性质的错误?说得严重一点,简直就是故意杀人。若是捅了出去,别说是他这个副乡长,怕是连**和乡长都保不住乌纱帽。这事非同小可。
  副乡长把办公室的门关严,小声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杨结实答:千真万确。我此刻在这里还能听到他们在拿煤镐敲打井壁哩。你听:铛,铛铛,铛铛铛。
  副乡长听了杨结实的话,汗毛都竖了起来。这里离杨结实的煤窑二十多里地,他怎么能在这里听到数百米深的井下传来的声音呢?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再说,别的矿主遇到这种麻烦,千方百计地瞒还瞒不过呢,他却主动跑来报告,这简直是大白天见鬼的事情。孙金成断定,杨结实这家伙可能由于儿子突然被砸死,心里受了刺激,神经一时有些错乱了,可能过一段时间就好了。他拍拍杨结实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你病了。而且病得不轻。回去好好休息休息吧。千万不要再胡言乱语了,否则的话,可是有你的好果子吃。
  杨结实无可奈何,只得离开了乡政府。从乡政府那里回来,他感到浑身燥热,血管里像是爬着无数条火蛇似的,便洗了一个冷水澡。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金汇杰 发表于 2013-6-2 15:30:13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 河南省南阳市 联通
被冷水兜头盖脑地冲了一番,他终于有点灵醒过来了。灵醒过来以后,他就吓出了一身冷汗,连脊梁骨都是麻的。他想:自己一时昏了头,险些酿成了一场大祸,幸亏副乡长孙金成没有相信。他若是信了,自己就彻底玩儿完了。转念又一想:无风不起浪。谁会平白无故地拿个屎盆子往自己的头上扣哩?孙金成不是不信,而是不愿意相信、也不敢相信罢了。这事若是捅出去,整个乡政府领导班子的乌纱帽怕是得一窝端。他孙金成这是在暗中点化和保护自己呢。当然,无利不起早,他也不会平白地保护自己。按照惯常的规矩,杨结实打点了一个肥肥的红包,第二天晚上就送到了孙金成的家里。话也不点明,只说多谢领导关照。这种事情他也不知道自己干过多少回,早已熟门熟路了。
  孙金成原本不相信杨结实的话,觉得那太不符合游戏规则了,简直是匪夷所思。收了杨结实的红包以后才明白:杨结实说的话全是真的。不然的话,不晌不夜、不年不节的,他莫名其妙地送红包做什么?谁还怕钱多了咬手不成?事情是明摆着的。
  孙金成三十九岁,再过一年就过了提拔正科的杠杠,心里急得猫抓似的。去年原本有个提拔的机会,上上下下都打理好了,但乡党委**却暗中挡了他一把,将自己的一个关系户推了上去。孙金成恨得险些咬碎大牙,但,官大一级压死人,自己眼睁睁地瞅着也没奈何。
  孙金成也是个颇有心计的人,盘算来盘算去,觉得这是个可以利用的机会,就去找到乡党委**,把杨结实煤窑上堵了两个人,而且二十多天不营救的事情汇报了一下。**一听,吓得脸都白了。他正活动着提拔副县级哩,钞票已经花进去了一大堆,所有能用的关系也都动用上了,幼儿园的事情刚刚捂盖住,一旦这事再捅出来,事情全都白瞎了。到时候甭说副县级,他这顶**的帽子怕是也保不住。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金汇杰 发表于 2013-6-2 15:30:32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 河南省南阳市 联通
于是,他千叮咛、万嘱托,让孙金成无论如何把这事压下去,并推心置腹地对孙金成说:金成,我已经四十多岁了,眼见得是船到码头车到站,没有多少年的干头了。你还年轻,得多为以后作作打算啊。
  孙金成要的就是他的这番话,也知道他会这样说,不然的话,自己就不给他汇报这事了。从**办公室出来以后,孙金成拎着杨结实的红包,直接到了泌县长的办公室,先交上红包,然后把乡党委**的话原封不动汇报给了泌县长,并流着眼泪、声情并茂地说:泌县长,我知道你这一次一定要处分我,因为我是乡里负责安全的副乡长。但人心都是肉长的,我豁出去这个副乡长不干,也得把这事汇报上来。人命关天,不能视而不见啊。我一个副乡长,人微言轻,也是没奈何了,才来找你的。
  泌县长听了孙金成的汇报,气得拍着桌子,把手机都摔了,并以最快的速度命人调来了省里的救护队,开始了营救行动。杨结实的技术员周金水一看这架势,知道事情不妙,裹挟了一笔款子,悄悄地逃到外地去了。
  12
  营救工作进行得非常顺利,只用了四天半的时间,就把两个人找到了。他们正像当初杨结实和周金水推断的那样:躲在废弃巷道尽头的犄角旮旯里。不过,他们坚持的时间比预料得要久。医生鉴定,他们是到被困的第七天才死的。在他们的身边,人们找到了他们生前戴着的做安全帽用的两个头盔。头盔是坚硬的黑色,上面用白色的煤矸石写了三句话。一句是黄再有留下的:我欠黄丙欣家两袋化肥。一句是黄子贵留下的:我欠刘大铜185块钱。最后一句话是:求你们送我们父子回家。另外就是一些凌乱的数字。上面清晰地显示着“第1天”的字样。可能是为了节省地方,后来的变成了简单的阿拉伯数字:2、3、4、5、6。在他们死了以后,腕子上戴的手表还在从容不迫、不慌不忙地走着,而矿灯里面的电已经被全部耗完。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金汇杰 发表于 2013-6-2 15:30:57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 河南省南阳市 联通
很显然,他们是苦苦地熬过一天,便记下一个数字。也就是说,他们的神志一直是清醒的。他们临死的时候手里面还握着煤镐,他们用煤镐敲打井壁以求救,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铛,铛铛,铛铛铛。也直到这时,杨结实才知道,那被困在井下的是父子二人。
  两个人被找到的当天,他们的家属也得到通知赶来了。只有一男一女两个人。女的是个孕妇,怀孕七八个月了,刚刚二十岁出头的样子。男的是孕妇的哥哥,也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死者的家里还有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太,是黄再有的母亲,黄子贵的奶奶;黄子贵还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妹妹患了白血病,由于缺钱,也没怎么治,在家里熬日子等死;弟弟还在念书。看到公爹和丈夫的尸体,孕妇当场就晕厥了过去。乡里派车把她送到了县城的医院里,她当天夜里就产下了一个女婴。由于是早产,女婴很虚弱,发出的哭声像猫叫一样,一出生就放进了医院的保暖箱里。杨树岗的乡亲们看她可怜,有人送去鸡蛋,有人送去小孩子的衣裳。那个年轻的产妇躺在床上,瞪着灰暗无光的两只大眼睛,连泪都哭不出来了。
  杨结实的煤窑终于还是被封掉了,他本人则被关进了看守所里。至于要怎么处理,还不好说。不过,在被带上警车的那一刻,他的表情十分坦然。自从井下的两个人被弄上来以后,那种“铛铛铛”的敲击声就在他的耳畔奇迹般地消失了,他感到了长期以来从未有过的安详和平静。警车还没有开到地方,他已经睡着了。听到他发出的呼噜声,押解他的**骂道:这个狗娘养的,还有心思睡。简直不是个人!
  营救工作结束以后,孙金成被调到县里提拔重用,而他原来所在乡政府的领导,包括**和乡长,则被就地免职。
  自从煤窑开始营救行动以来,杨结实的堂**麻宝妮就天天守候在窑场上。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金汇杰 发表于 2013-6-2 15:31:12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 河南省南阳市 联通
当年她男人的窑上出事以后,营救的时候,窑场上也是这么热热闹闹、乱马交枪的。她仿佛又找到了当年的感觉,又听到了丈夫的呼唤,又看到了新的希望。她和她的狗兴奋地整天整夜守在窑上,不肯回家,也不肯睡觉,仿佛马上就要见到她的丈夫了。后来,那两个人被找到,送到了县城的殡仪馆去,杨结实也被警车带走了,她的丈夫却仍然踪迹全无,她便围着杨结实那人去楼空的窑场一圈一圈地转悠着,一边转悠一边唱:
  祖宗的饭食全吃干,
  子孙的后路都挖断,
  王八羔子你愧惭不愧惭?
  官人你心狠肚肠烂,
  留下娘亲你全不管。
  她在前面一圈一圈地转悠着,她的狗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随着,天空灰蒙蒙的,看不见星星,也看不见月亮。大风扬起的煤屑和尘土铺天盖地地裹挟着她们,使她们看上去像两个鬼影子一般,不过,没有人注意到她们。地下的煤还有,而且愈来愈贵,听说由于煤质优良,已经卖到外国去了。外国人出高价买了去储存在海里面,等着以后慢慢地受用。放着大把的钞票,谁不想多赚一点?哪有闲工夫去留意一个疯婆子和一条瘸腿的老狗呢?几天以后,就在谁都不留意的夜半时分,杨结实的堂**麻宝妮纵身跳进了杨结实的窑筒子里,她的狗只愣怔了片刻的工夫,也一跃而起,跳了进去。在跳进去的一刹那,那条瘦得皮包骨头的老狗发出了惨烈而又悲壮的一声长鸣,也不知道它是在为它的主人痛惜,还是在为自己悲哀。那鸣叫声就像尖利的刀子一样,把灰蒙蒙的天空撕裂了一道血红的口子。不过,没有人看到。
  作者:傅爱毛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发表回复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免费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